专访|何雨珈:如何做一名自由译者?首先保护好自己的权益(2)
时间:2019-04-08 16:47 来源:百度新闻 作者:巧天工 点击:次
还有一位老先生是王佐良,大概初中的时候,我就看他翻译的培根,我觉得特别精彩,好奇这是谁写的文章。后来知道他是北外的教授,我就想考北外,不过后来知道他95年就过世了。但是他真的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深远的影响。他不仅仅翻译了大量外国文学经典,英文诗歌翻译了很多,都很棒,而且他的研究做得也很多,英语文学理论建树很高,特别是在英国文学方面的造诣很深。如果是比较新的,我很喜欢刘宇昆,不过这是中翻英的;陈以侃我也很喜欢,不过他的主要身份是书评人,之前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编辑,后来也出来做自由译者和撰稿人了。 澎湃新闻:你翻译书籍的类型很多样,对翻译的书籍,你会用什么标准来选择? 何雨珈:一开始,我有什么书就翻什么书,因为我那个时候活不够。适逢《纸牌屋》的编辑问我要不要翻小说,尽管那时候,我的兴趣已经从小说转移到了非虚构作品,但我立刻说“要翻”,因为我很喜欢同名美剧。后来又翻了迈克尔·麦尔的一些作品,还有《鱼翅与花椒》,再后来又翻了小说《伯纳黛特,你要去哪》。这本虚构小说一开始是我朋友把原版从纽约带回来给我的,是很浪漫的故事,很美好的小说,我觉得是这本书找到了我。因而尽管现在我翻译的非虚构作品比较多,但遇到了自己很中意的小说我也不会拒绝。我一般会先看编辑发给我的样章,如果我觉得语言特别得合眼缘,而且时间上可以调整开来的话,我就会翻。 现在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女性主义文本,我也会欣然去翻译,这是我比较关注的一个话题。在非虚构的写作者中,迈克尔·麦尔、何伟他们都是男性,但近日出版的《看不见的美国》的作者是女性。这本书的写作有不一样的深度,还有更为温柔细致的视角。它写了13个人群,以细腻生动的女性视角,描绘啦啦队员、女卡车司机等一些人群,写出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幽微。 除此之外,我对书有一些标准,比如这本书一定要是有营养的。刚开始的时候我翻过一些,比如《希拉里的领导力秘诀》,尽管这本书我在翻译中也积累了经验,学到了很多东西,但我确实是觉得它的营养欠佳,里面有一些拼凑的东西。其次,语言一定要好。当然我也有遇到过,看样章觉得很有眼缘,语言特别好。但后面全部都是重复,全部都是不知道在写什么,这种我真的很痛苦,但自己挖的坑,跪着也要走完。至于其他方面,我对具体的领域和内容没有特别的挑剔。 澎湃新闻:你翻译的书籍类型中非虚构的作品居多。请问在翻译这些非虚构的过程中存在些什么困难吗?又是如何克服的? 何雨珈:我之前翻译过《鱼翅与花椒》,这完全在我的翻译“舒适区”内,她描写的内容完全是我熟悉的,而且我和作者沟通也特别多,她有微信,也懂中文,有时候她会用中文和我解释,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,如果有的话就是特别容易饿吧,然后长胖(笑)。但是《看不见的美国》里面涉及了很多美国文化的东西,作为美国人写给美国人看的作品,很可能身处文化之中的人才能明了其中况味。比如其中讲到了美国三条移民的线路,作者将其描摹比拟成河流。起初我以为作者写的真的就是三条河流,但一直查不到是哪条河流,后来我查了美国移民的相关文献,并查到了作者的email,然后发邮件向她请教确认,才最终将此问题确定了下来。这也是我喜欢非虚构的一个原因,就是它们的作者都活着,而且很好联系。 除此之外,《鱼翅与花椒》写的是中国的事情,我可以和作者商量如何将它翻译得更适合中国人阅读,在英文原文中,解释了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名物,例如苍蝇馆子等,这些我们在中文版中就不必解释,可以翻译得更为本土。换而言之,这本书的翻译可以做一些比较自由的规划。然而《看不见的美国》一定会带上美国文化和语言的感觉,这种情况下无法规划翻译,在翻译时,我肯定想尽量保持“美国味道”,但又不让中文读者看着太晦涩,不顺畅,所以我一直字斟句酌,在翻译中不断考究语言。其实《看不见的美国》是在《鱼翅与花椒》之前翻的,那个时候不太成熟,当然现在也没有很成熟,所以在翻译完《鱼翅与花椒》之后,我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,并改了曾经不成熟的翻译,但有些不成熟的痕迹我没有改。这些处理改动,肯定有些读者会很喜欢,有的不喜欢。我很希望听到读者的想法。 但这些困难,包括翻译《看不见的美国》时遇到的障碍,对我而言都不是困难,而是乐趣。例如,本来我不清楚“三条河”,然后当我把它查出来的一瞬间的过程是很开心的,查出来的那一刻真的好有成就感! 一场车祸成为自由译者的契机 澎湃新闻:本科学英语,研究生学新闻你是因何契机开始从事笔译的? 何雨珈:我本科毕业遇到车祸,躺在床上开始翻译书(我认为那时候笔译生涯就算开始了,那时候翻的是一些女性主义小说),之后我去港大读书,遇到了迈克尔·麦尔,他是我们的老师,我很喜欢他,于是港大毕业后翻译了他的《再会,老北京》,这是我笔译生涯的一个转折点,我开始从女性小说转向非虚构作品。和迈克尔一起在北京宣传《老北京》,恰好《纸牌屋》的编辑也参加了一场发布会,他找到我,希望我翻译《纸牌屋》。这本书虽然我翻译得不算很出色,但这算是第一本畅销书,让出版业更多人知道了我。 尽管最终没有从事新闻行业,但我仍认为,我在新闻专业的学习,有诸多重要的收获。第一个收获,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,但确实如此,就是新闻使我更多关注纪实类作品,非虚构类的文字。在新闻专业读书时,我很喜欢非虚构的特稿写作,还喜欢描绘城市的书籍,例如乔治奥威尔笔下的缅甸,奥尔罕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,以及何伟的《江城》。我很早就开始阅读何伟的书了,不仅关乎其内容,而且还和他特殊的文字笔触有关。在我读书时,我们会把他的作品作为重点材料加以阅读。第二个收获是我发现自己不喜欢新闻,不喜欢那种过于实在的感觉,以及新闻业中“我”和“采访对象”的“工作关系”。 澎湃新闻:港大毕业以后你做过一段时间老师,那又是什么契机让你决定下定决心做一名自由译者? 何雨珈:一开始我回四川后,我爸妈觉得做自由译者特别不靠谱,就一定要让我找一份五险一金的工作,然后我就在成都某高中当老师了。我非常喜欢上课。我全心全意地和学生们分享关于英语的知识,学习语言的方式,他们也给我注入了新的活力。我会试着去告诉他们,语言不只是工具,更是打开一个新世界的途径,让自己可以用新的方式欣赏、看待这个世界。但除了上课以外,可能因为我比较自由散漫,体制内的其他方面就不太适应,所以就和家里人磨,最后还是辞职了,开始了我自由自在的译者生活。不过直到近一段时间,父母看到了外部的赞扬,才觉得自由译者是一个ok的职业。 澎湃新闻:自由译者的生活会孤独吗?会不会和你想象的生活有所不同?会不会有缺少社会关系的问题? 何雨珈:此前我从未想象过自由译者的生活,我是因为车祸才开始做翻译的。有些自由译者老师很沉稳内敛,但我很喜欢在人群中插科打诨,而当我读到好文字的时候,我会特别激动,打电话发微信语音给朋友分享。在我翻译《鱼翅与花椒》的时候,我在家特别安静,全身心沉浸于其中,我先生在旁边看书陪着我,有时候我会对他说:“这里写得好棒啊!”“这里翻译得真棒!”所以可以说,翻译工作给了我一个机会,让我可以躲在作家背后,身处非常安静的角落,工作时我觉得特别充实,不会有孤独寂寞的感觉。躲在作家背后的安静角落和我热爱表达,这并不矛盾,我很喜欢这两个可以自我调节的我。此外,因为我比较开朗,我会为自己喜欢的书吆喝,出来抛头露面,希望大家都能看到它们。 不过我日常的状态是一个人在家中待一整天,这种生活的比例更高一些,而且我也更愿意待在家里一整天。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代表自由职业者这个群体。就我个人而言,我很需要有意思的朋友,刚刚你说到的“缺少社会关系”的问题我自己也有注意到,所以我给自己建立了一个趣味相投的朋友圈,这个圈子其实特别小。但是如果你让我在职场,可能第二天我就受不了了。如果让我在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一整天,和待在家里翻译一整天,这两个中做选择,我会觉得出去和朋友玩更累,我更享受自己在家里翻译书。但我也有自己的表达欲望,可以和一拍即合的朋友分享。我现在想说,这是我主动选择的生活,把社会不好的一面屏蔽了,能够拥有这个权利是特别幸福的。 澎湃新闻:有些读者对翻译的要求十分严格,他们中也有一些人对你的翻译提出严苛的批评,对此你的看法是?比如对《伯纳黛特,你要去哪》,有些读者认为翻译中出现了过多的网络用语。我也查阅了一些对这本书的评价,有一些人会觉得活泼过头了,有些人会觉得很可爱。 何雨珈:但是这个小说英语原文里面,就有很多的网络语言,比如很多缩写。比如LOL我能翻译成“大笑捶地”吗?有些地方说“cute”,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说出来的,肯定要说“很萌”啊。根据语境经常需要网络用语来翻译。甚至有些人认为我的翻译太跳脱了,语气词太多,可是实际上我当时读到的感觉就是很活跃的,而且我认为翻译应该把自己读文本时候的感觉传递给读者,所以我这么处理。尽管我每次都尽力将自己的感受传达给读者,但对于翻译,我永远都会觉得有遗憾。虽然我一直强调译者应当隐身,但同一译者,读同一本书,在不同的阶段,感觉还是会特别不一样。比如翻译选词,在翻译的那个时间段,你所有的选词都是在你所熟知的词汇里面抓取。但是如果你交稿之后,你又读了其他的书,或者又有了新的感受,就像我经常在家里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地方翻译错了,或者是某个地方理解错了,在自我更新的过程中,我可能对某个原文的理解更为精准了。 读者的爱好众口难调,但我一直坚持两条标准。首先,我希望尽量传达我读这本书的感觉,至于读者是否喜欢我读到的感觉,我有时管不了那么多;其次是我希望自己翻译出来的作品有中文的表达方式,更容易被中文读者所接受。翻译过程中肯定无法逐字翻译,因为中英文在语序用法方面毕竟有很大不同,所以我更希望自己的译文读起来流畅生动,这是我理解的信达雅中的信。 说起评价,让我最开心的评价是,有读者说“一开始我以为是用中文写的”,或者有些人不太注意译者,他会直接说“作者写得真好”。早先有人评价《纸牌屋》说像机器翻出的,那一刻真的好难过。还有《伯纳黛特,你要去哪》的评价里,有人说“看到何雨珈的名字就知道我不会喜欢”。如果是三四年前,我肯定会很难过,但现在我已经会转念一想,既然我已经成为别人非常讨厌的译者,那说明我还是积累了一定的作品的嘛,能让他非常讨厌。 现在我更害怕在意的是,被读者揪出硬伤,比如没有任何解释余地的错误,比如别人写240万,你翻译成24万。因而对于那种特别认真读了文本来讨论的,我只要看到,都会很认真地接受、回应,从而促进自己,避免下次类似的错误。 澎湃新闻:你能不能给其他的自由译者一些建议,或者是有什么自己的个人分享? 何雨珈: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,我接触的自由译者都是很热爱翻译的。如果一定要给的话,首先就是保护好自己的权益,有问题直接和编辑交涉,不要受欺负。如果还没有争取的资本的话,那就先默默地翻。其次就是要做自己开心的职业,如果你觉得自由译者不开心,对物质生活有要求的话,那么可以考虑换一个职业。最后就是一定要自律,要有固定规定的时间。我一般上午从五点半开始翻译工作,保证四五个小时的翻译时间。下午的话,如果有朋友约我,我会出门活动。在保证上午翻译时间的情况下,下午和晚上我会灵活一些,如果一天都在家里的话,那我就会不停地翻译。 对我而言,做一名自由译者,并不是在所谓的“坚持”做某个工作,因为喜欢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刻意坚持。而且我的经济压力一直不太大,我对物质也没有太高的要求。此外,我和编辑的关系也很好,我会把他们当成朋友,平时交流很多,比如互相推荐书。在需要译者的时候,他们也会想到我。 (责任编辑:波少) |